宗教知識(文章)
晚境方知儒道大──痛改前非的章太炎 2018 梁公隼
如明白宋代大儒邵康節的《皇極經世》、明白《易》理,便知宇宙有「天運」,時空浩大,此理通大乘佛法的因果、無常之義。在浩大的天運之中,人力所能參者微乎其微,但人能「順天休命」,在既定的時代、空間中,修建自己的德性,光潤自己的身心,不作惡,廣行善,便與 天同齊,超出俗穢,不與溷濁共輪生死。所以,修道是孤獨的、自發的,不是跟人的、人做我又做的。
因天運無常,國家興亡勝敗有宿素天數,不是戰敗便是文明失敗,這一點,不通儒釋道高慧者不易明白,縱讀書幾十年若不通,也不會明白。所以,如希臘,它的文明浩大,也亡於野蠻落後的羅馬;待羅馬有了文明,它又亡於更野蠻落後的的匈奴。這就是天運無常。齊楚文化盛大,卻亡於秦;北宋南宋,亡於蠻族。這不是文明文化問題,而是有天數天運,宿因今果。延續一國之強,就是憑「孝」去延續先人的文明。所以,近百年中國之戰敗,很多人愚痴了以為文明有問題,便鏟除它,換個西洋的,那就愚蠢了。一覺醒來,新換的東西不旦無大用,反砍到心中,連子孫都沒了,所以南懷瑾常說:「盲目學西方文化,盲目棄傳統文化,如倒洗腳水,把子孫都倒掉了。」
看了李連杰演黃飛鴻,講-清朝
當世修歷史的人,常貶低清朝,電影便常塑造土豪劣紳欺壓人民,實清朝尚有好多好人、純民,人孝慈又怕報應,知廉恥,不敢作大惡;外在社會道德力量大,不敢整體作惡;清朝自由度也可容章太炎、孫中山搞報紙、立憲又肯分權;讀中式文史人多,無被不良史觀所縲,動搖文化信心。(其實清朝治道、重賢及胸襟比後世好,經濟壓力低,最富的香港猪肉只20文一斤、永樂街11両一畝地。) 現在貨物騰貴、人尚炫富,社會連「糾矯他人」的外在道德力量也消亡,便要法治嚴密。思想上又模仿西方,淫風四起,同居墮胎、毒物假物、奸邪醜莽、富二代「高衙內」多、土豪劣紳,充斥四方,壞人歪風比清朝多了千倍不止,就是辛亥革命也始料不及。辛亥革命言平均地權、民族共和,但失了傳統和而不同思想,什麼也做不到,故言辛亥革命可謂失敗。失敗在:不應動心搖撼護持中國文化的制度。中國近代之敗,不是文化問題,想錯了;中國近代之敗是沒有學好中國文化。
國學家章太炎之反省
有一事,說來奇怪,近代史上有一人180度大變 :最早的革命先驅 (比孫中山還要早) 章秉麟(號太炎) 由早年與蔡元培、鄒容等人一同掟炸彈反清反孔,至晚年尊孔讀經、信佛、註莊子。我一直也很喜歡看其著作,章氏之智睿超群、志向高遠、用詞古奧、甲籀篆隸、文史哲藝,無一不精而卓異,其《訄書》、《唯識論》及《國故論衡疏證》最為深邃,當然,猶有未全通者。
近日返家,於偶拈一頁,得見如述:「僕與長素(康有為) 輩為道背馳,其後深惡長素孔教之說,遂至激而詆孔;中年以後,古文經典篤信如故,至詆孔則絕口不談,亦由平情斟論,深知孔子之道,非長素輩所能附會也,而前聲已放,駟不及舌,後雖刋落,反為淺人所取。」〈致柳翼謀書〉。
章氏晚年,尊孔、研佛、注莊,乃由於一夜間(被袁世凱軟禁期間),親見有一鬼卒稱云:地府閻君有帖送至,邀請章先生有暇至陰間審案!章云:「世上果有地獄果報之事乎!?」鬼卒云:「不然我從何來?閻君聞先生好義,而近年災戰頻仍,地府充階是鬼,判司幽牘盈案,人手不足,且須正士又未至升天者為之,判司之事,故請度之。」唯章氏日常隻字不向人提及。後來章氏去信囑早年弟子周樹人(魯迅)學佛、學中醫,云真有因果報應之事,魯未全信,但早年亦出資六十銀元印《百喻經》、晚年反研究中醫 。世多不知反傳統之人,亦有如是之終。觀孫中山之晚年讚佛法「乃哲學之母」,亦是因奇遇而生,惜乎太遲。
章太炎於《制言》云:「僕以為孔子之書,昭如日月……方今人格日墮,幾夷牛馬,得此救正,庶幾免乎虧辱。」
儒家倡的人倫道德,是最近人性,為一切宗教理想的基礎。
晚境知悔,一改前非
章太炎 曾詆儒罵佛,力斥傳統,晚年後一改前非,聚徒尊孔讀經,更於《制言》云:「僕以為孔子之書,昭如日月……方今人格日墮,幾夷牛馬,得此救正,庶幾免乎虧辱。」
儒家倡的人倫道德,是最近人性,為一切宗教理想的基礎。所謂「悟以往之不諫,知來者之可追」,章太炎的猛然省悟,正是大智慧的表現,我們應多加學習,勇於躬省前非;人不愁犯過作業,只恐不知悔悟又影響廣泛,導致「迷復凶;有災眚。用行師,終有大敗。」(《易經》)
當代的文人,愈來愈遠離傳統文化,受洋文法影響甚深,文意迂迴曲折、贅述甚多,可謂「義瘠辭肥」,我最不喜玩文字的假文人,看兩行也不舒服了,即永不讀了。如一個會行路的中國人,學了洋人踩高蹺而不能匯通之,又去行路,他連正常怎走路也忘記了,可哀。
你看民國時代的留學生,中文表都不會這樣,因為他們舊學基礎厚碩。中文重言簡意賅,即近孔子講的「易、簡而天下之理得」。語言重「義」,而 不重 辭 (形容、風格、修飾)。重辭輕義,人也虛偽。何況思想、意識形態是西式反中的,那就更泥足深陷了。
我家舊屋中有五千本書,我將最好看的都放入主書枱上,中學及大學時,陪伴我的是 楚辭、周易、尚書、左傳、古文觀止、南北朝文集、李白、韓愈、柳宗元、李商隱、范仲淹、朱淑真、高啓、唐寅、林則除、康有為、梁啓超、章太炎……沒有一本白話文能放入主櫃,除了紅樓夢。我以前是極端榻理斑反白話文分子!在考文學和中史、大學功課,都是用文言文作答的,很堅持。 當然後期改變了思想。記得,大學時,一位心地很好的劉燕萍教授主動約我談話,她說:你是否很寂寞的?
我答……有很多朋友。文通朱履三千客,才勝金陵十二釵。
直至 遇到 已故的 胡詠超老師,他是新亞夜校第二任校長,他說了三字:「人才『貴獨特!』文言能 『溝貫絕代,調洽殊方』,是幾千年中國文化的精萃,白話文只是用,不是體」,他更鼓勵我,他和先師 錢穆先生,幾十年都是 文白互基體用的。我感覺到,知音,遂放棄執著。《文心雕龍》說:「音實難知,知實難求」。他退休後,我常去其家室問學,黃昏,他與師母入廚做菜。他在退休前教授的最後一課,我遲到了,唯有站在課室門外,羞愧遙聽。對 胡老師的思念承恩,永誌畢生。
我覺得,民國時代寫文最麗是老舍、最深是章太炎、最辣是張愛玲、最惡是魯迅、最白是冰心、最博是張恨水、最真是豐子愷、最古是陳寅恪、最中是錢穆、最西是錢中書、最秀是南懷瑾……他們無論怎新化中文,共同都有一項:就是熱愛中國,想祖國更好。民國的文史哲人,傳統文化都習得很深刻,他們才不致走火入魔。又或走偏了,都要如章太炎反躬自省。
我們的學校,說白了,已沒有中文科,現在的「中文科」只是一用漢語的「語言學」。與有沒有「中國人」一樣,在香蕉林中,真正「中文老師」不知還有多少個?! 當普世溷濁,你想尚友古人、做真中國人,便要絕信今人、遙觀今事,把心抽出來,日日薰修自己:讀古書、通古學,通了,才出來行世,貢獻;不通,安心永世做一良民,那就是止了作惡業,順天休命。良民,也不易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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